唐橘子

一定要看这两条前言

＊梦，或许是正，或许是反。也许是所经历过的，也许是潜意识里的，也许是渴望的。

＊吵架那段是他们说的其实是他们自己，但对方以为说的是对方（好像绕口令），我用他和她区分了一下。

22/

一开始，乔英子刷到那条娱乐新闻是没什么感觉的。

不过就是营销号惯常的手段，标题党，神解读，不知真假的图片，不负责任的评论。可是隐隐约约的，有什么地方刺中了她。到底是什么地方呢。

她从大门出来，到家要过两个红绿灯。第二个的时候她是跟着人群走的，这点是确定无疑的。结果出乎意料地，小汽车横冲直撞冒出来又紧急刹车，蹭过她的小腿，一阵剧痛。

她那时候想的是，是那句话。文章里的那句话。

是了，就是那句话。

“小姑娘走路能不能注意点啊，大白天的怎么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？”

“啊…？”

乔英子回过神来，车已经开走了。她还没来得及辩解什么，就不由自主地走到马路对面去。

今天她穿了裙子，过膝盖的。刚才的刮蹭把裙子边撕裂了一块儿，她竟然到家才发现。乔英子进门先放下钥匙，屋里静悄悄的，她想开灯，却突然忘记了开关在哪儿。难道真的精神恍惚了？她不信记忆会出错，但是确实，墙壁上那个位置没有开关。

她踏着黑暗朝里走去，才发现沙发上有光。有个人躺在沙发上，手机放在茶几上发出淡绿色的光，那是唯一的光源。

乔英子一步步走近，距离沙发还有两步的距离，那人突然睁了眼，缓缓坐起来。

光太弱了，她看不清他的脸。

“怎么睡这儿？”

那人没说话，那这话就是自己说的。

“等你。”

“怎么不开灯呢？”乔英子又走近了一步，沙发上的人撩了下额前的头发，拽住她的手腕，抬起头。

“乔英子。”

“我们分手吧。”

一道惊雷划过夜空，溺水一样的窒息感扑面而来，呼吸难以供给，乔英子猛地从床上坐起来，一摸额头，一片汗湿。房间漆黑安静，她只能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和挂钟的滴答滴答声。

梦。

乔英子捏了捏眉心下床，到客厅倒了杯水。凌晨三点二十七分，细听，窗外有雨声。

夏天快要到尾声了。

乔英子到窗台边坐下，像她少女时候喜欢的那样，抱着双膝坐在那儿看着窗外。她开始感受安静的夜所释放出来的强大力量，像她曾难捱的那一段抑郁时光，一遍遍在黑夜里挣扎，失眠，焦虑，封闭自己，黑夜反而成了保护她的地方。

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？

乔英子开始回忆她梦到了什么，醒来之后就在一点点的忘却。下意识摸摸小腿，没有伤，也不疼。家里只有她一个人。至于那句——“我们分手吧”，梦中所见，是方一凡。

那个情窦未开时不曾出现在她爱情的梦里，勾指起誓后也不曾出现在她惊醒的噩梦里的方一凡，居然出现在了这里。

破碎的梦境太真实，过往的瞬间她也不愿意想。乔英子静静地坐在窗边，待到了天亮。

“还来不及叛逆就已经长大，多遗憾——”

乔英子回过神来。

手机响了。

“——喂”

“英子！听声音，你还没睡醒呢吧？”

是黄芷陶的声音。

“啊……是没有。”

“我是来提醒你赶紧起床的！你不会忘了吧，今天磊儿过生日，打扮漂亮点哦小美女，我一会儿去找你，咱俩一起走。”

乔英子揉了揉自己乱蓬蓬的头发，勾起一个笑容：

“好。”

23/

关于林磊儿的29岁生日，方一凡是全权负责人。对于这个有四分之一血缘的弟弟，方一凡一直把他放在朋友以上的一个位置，那就是亲人。

这些年来，林磊儿专心搞科研，快到而立之年，却没谈过一次恋爱。照理说，林磊儿绝对是抢手的优质青年，摘下眼镜后仿佛封印解除，学历高收入高，性格只是稍显腼腆并没有多不好相处的地方，追他的姑娘从大学起就是有的。只是林磊儿本人心思似乎不在这上面。

大学有一次寒假回家，方一凡和林磊儿躲在房间里聊天，那时候的方一凡沉浸在恋爱之中，周身散发着粉红泡泡，看到林磊儿这样单身的就恨不得赶紧帮他匹配个女孩子恋爱。林磊儿没有被表哥这种恋爱脑混淆心智，只是说，没碰到很喜欢的人。

方一凡把聚会地点定在了自己家，他的那套号称是“理想王国”的房子。在北京买套房可不容易，即便他这两年越来越红，房贷也是刚还完不久。装修完成后，季杨杨来过他家几次，其他朋友几乎就没来过。方一凡太忙，在家的时候少，有时休息朋友们也不愿打扰他。而季杨杨是方一凡邀请参观的第一人，而且对他家评价挺高。自然而然，围观群众的好奇心都提了起来。

“我真的特别好奇，他那房子是什么样的。”黄芷陶下了车，回头把乔英子拉下来，“我还从来没去过呢。”

“他没邀请过你们？”乔英子一步跳下来，稳稳落在地面上。

“他太忙了，我们基本时间都串不开。”黄芷陶笑着说，“正好这次磊儿生日，可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。”

“你刚才不是说，季杨杨去过？”

“是啊，只有他去过。一会儿要是找不到可以给他打电话啦，反正他熟门熟路。”

乔英子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她，说：“你俩……”

“你想说什么？”黄芷陶笑着看她，“我可不给你机会说我俩坏话。”

“……不说就不说。而且，可不是坏话，是好话。”乔英子见好就收，伸手一把揽住她，“走吧美女。”

给她们开门的是季杨杨。对方似乎也是刚到，帽子还没摘，见到她们一本正经地摘了脑子行了个绅士礼说：“二位老师好——”

“出门没吃药？”黄芷陶嫌弃地笑着推他一把。

乔英子被他逗笑，回答道：“你是不是太惊讶了，没想到我们没有求助你自己认对门了？”

“那哪能啊，你俩这么，聪，明。”季杨杨把聪明两个字咬的十分诡异，只有乔英子面不改色地接过去：“那是那是。不在门口说了，快让让，咱们进去。”

季杨杨对她这一副女主人的样子暗自咂舌，但表面上什么也没说。

“方一凡呢？”黄芷陶向屋里探身望了望。

“他去接磊儿了。我呢作为过来人，奉命带你们参观参观。”

装修的总体风格是暖色调，不过分张扬也不过分单调，常见的两室一厅，一个书房，一个乐器室，还有一间比较小的没放什么东西的房间。乔英子站在客厅对着那些奖杯和照片看的出神，这时候突然传来一声：

“喵——”

乔英子愣了一下回头，看到一只橘猫舔了舔爪子跳上了沙发。

“这是睡醒了。”季杨杨笑着走过来，“方一凡养的猫，叫肉肉。”

“肉肉？”黄芷陶凑过来看，“它好可爱啊。不过确实，挺胖的……哈哈。”

“惯的呗，越吃越胖。”季杨杨和肉肉算是熟识的，走过去抱它，刚抱起来橘猫就嗖的一下跳了下来，转了转眼珠跑到了两个女孩子的脚边。

“嘿——”季杨杨指着它，“你这怎么还见色忘义呢，第一次见能不能矜持点？”

肉肉没理季杨杨的痛心疾首，蹭了蹭乔英子的小腿。她心下一动，伸手把猫抱了起来——是有点沉。

黄芷陶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，说：“我还不知道他养猫。他也从来没在朋友圈发过啊。”

“我也是来了一趟才知道的。这是他领养的，之前的主人对肉肉不太好，据说来的时候又瘦又小。这才半年，瞅瞅，油光水滑，也不怕人了。”

季杨杨的语气平淡，乔英子却能下意识想到方一凡在这件事上付出的耐心和用心。被主人抛弃的猫，要对它好不只是身体上的照料，还要给它心灵上的关怀和爱。

“它见你可挺亲啊。”季杨杨看着乔英子抱猫的样子，微微一笑。

“但我觉得它可有点沉。”乔英子不动声色地说。

说完这话，肉肉仿佛有点气被说胖，挣了一下跳出了乔英子的怀抱。重新回了沙发上趴着。

“又眯上了。”季杨杨说，“咱们先去看看厨房吧。”

方一凡平时一个人住，童文洁或者方圆有时会来给他收拾卫生，照顾照顾花草。他对自己的猫很好，但也难免有回不了家的时候，就会交给洛洛照顾。而他的这个房子，却不像是一个人住的。

锅碗瓢盆一应俱全，家具设施干净整洁，乐器室像是方一凡少年时代的缩影，张扬摇滚金属气息，主卧的那张床遥遥瞥上一眼就知道一个人睡有些大了，而厨房的厨具更是全的夸张。

“方一凡这也太夸张了，”黄芷陶感叹道，“这就是他说的理想王国啊，真的很……魔幻。”

“我也觉得，他一个人住，有点浪费。”季杨杨说，“而且他在家的时候也不算多，能做几次饭呢？”

“大明星嘛，这也其实还好。”黄芷陶说，“也算不上奢侈浪费，就是感觉，特别，特别完备。”

乔英子没说话。

乐器室是给她印象最深的地方。一屋子的吉他，架子鼓，电子琴，还有她记不清名字的乐器，海报贴了一墙，像是青春期小男生会干的事。架子鼓的鼓棒下面压了两张谱，乔英子轻轻拨开看了看，是在写歌。如她所想，他确实从没放弃过作曲，没放弃过做一个全能艺人。即便，在作曲方面他的天赋不高。

门铃响了一声，打断了屋内人的思绪。

季杨杨跑过去开门，是方一凡。

“怎么就你一个？”

方一凡没先回答，看到他们仨都到了就说：“我让王一笛把磊儿拖住了，快，拉窗帘，我去拿蛋糕。”他说完就跑到冰箱前，把他提前订好的双层蛋糕拿出来。

季杨杨把窗帘拉上，屋内一下暗了起来。

“这是要……”黄芷陶看他俩的动作如此飞快有些懵。

“这是惊喜。”方一凡随手拉住离他最近的乔英子的胳膊往后退，“快，咱们退到卧室去，我把喷彩带放里头了。”

24/

林磊儿今天没戴眼镜，隐形的也没带。所以直到王一笛走到他面前两米处他才敢确认这人是谁。

“怎么啦，不认识我啦？”王一笛笑着走近，“这才多久没见啊。”

“也，也有一段时间了。”林磊儿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。

王一笛失笑：“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……”

可爱。她没说出口。

“生日快乐，寿星！”王一笛迅速转移话题。

“啊，谢谢你。那我们上去吧？”

“诶，别——”王一笛想起方一凡交给她的任务，急忙拉住他，“那个，我有点事和你说，等会儿再上去可以吗？”

林磊儿感到有些奇怪，但还是礼貌地表示：“你说吧。”

“其实就是……那个，我之前让方一凡代我把礼物给你，因为我怕自己没时间。但这次见到你了，我还是想应该当面给你。所以，你闭一下眼睛。”

“……啊？”

“快闭上。”

“哦……好。”

王一笛看他闭上了眼睛，悄悄移动了两步，说：“你先不要睁开哦，我找找，我找找……”说着，她就悄悄走进了楼里，赶紧上电梯跑了。

林磊儿非常听话地闭着眼睛站了一会儿，没再听到什么声音。

“可以睁开了吗？”

他没等到什么回答，再一睁开眼，路过的一个保安正以一种好奇的眼光看着他，王一笛已经不知所踪了。林磊儿一瞬间脸红起来，赶紧溜进了楼，还在电梯门口差点绊了一跤。

林磊儿看到门是开着的，他有点狐疑地走进去，屋里一片静悄悄不说，还特别黑。如果不是他还尚有理智，一定会怀疑自己进入了什么灵异世界。

“……表哥？”

人突然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，喷彩带砰的一声在林磊儿头顶炸开，稀里哗啦掉下来。

“surprise！！！！”

窗帘哗地一下拉开，整栋房子明亮起来，大家都顶着明亮的笑脸看着被彩带撒了一身的林磊儿，齐声喊道：

“生日快乐！！”

林磊儿瞬间暖意涌上心头，王一笛在旁冲他眨了眨眼，他了然地笑了笑，说：“谢谢，你们真是太……”

“不用说谢，快来，许愿。”

方一凡利索地把蜡烛摆好，拉过林磊儿坐下。他看了一眼大家，众人心领神会开始唱生日歌，方一凡十分作弊地用了美声，盖过了大家的声音。

“磊儿，许个愿吧。”季杨杨看着他笑道。

“好。”林磊儿闭眼前看了看王一笛，小声说，“我可闭眼了。”

王一笛好笑地摸摸鼻子，看着那人认真地闭眼睛许愿，然后吹灭蜡烛。

“恭喜你，又老了一岁。”方一凡做了个鬼脸，“来吧，让我们，吃！蛋！糕！”

不出所料的，吃蛋糕就变成了抹奶油的战争。乔英子一个后扑到黄芷陶身上，在她脸上一通乱抹，黄芷陶反手还击，两个人绕着茶几一顿跑。林磊儿四处躲避王一笛的攻击，不小心踩到了肉肉的尾巴尖，气的它亮出爪子扑过来，季杨杨开了罐啤酒，和方一凡笑着说可不能让磊儿喝，还没说完林磊儿就过来求支援，把试图静态的两个人打散，场面一度十分混乱。

方一凡的家里确实什么都有，他还找到了一个他们高中毕业时拍的视频，把它投到了电视上。

视频是方一凡拿着手机支架录的，还带着稚气的少年笑起来很好看，但他没怎么录到自己，镜头全程朝向了各种各样的人。

镜头靠近低头整衣领的季杨杨，传来方一凡的声音：“哎哟已经很帅啦，偶像包袱这么重呢？”季杨杨没理他，方一凡就开始采访，问他各种各样老套的问题，什么有没有喜欢的人，毕业后要干什么。季杨杨抬起头笑，说：“我要做个赛车手。一定会的。”

那天乔英子心情不算好，所以掉队了，方一凡在操场上转了会儿也没看到她，嘟嘟囔囔地说了句，英子呢，这是又跑哪儿去了？

电视前的乔英子浑身一僵。

所幸这一幕也很快就过去了，接下来镜头继续录入了各色各态的大家。录上了林磊儿露出的一个腼腆也温柔的笑容，黄芷陶手插着兜走过的侧影，说好不哭结果还是哭的稀里哗啦的老师……十年后，被某个片段突然戳中是必然的。

“咱们毕业十年了。”黄芷陶感叹地说，“时间太快了。”

乔英子冲她笑笑，说：“走一个。”

碰了个杯，乔英子侧头靠在黄芷陶肩上，一眼瞥到了沙发另一边的方一凡。他看到视频里的林磊儿，附耳王一笛说了句什么，两个人瞬间笑崩。

乔英子移开了目光。

视频放完，方一凡说：“我当年录的，没想到吧，成了珍贵影像了。”

“你是想说你有先见之明呗？”黄芷陶笑，“我看你吧，当时就是显摆显摆。”

季杨杨笑出了声。

“啧，你笑什么，嗯？”方一凡怼了下季杨杨，“你们吧就是不肯承认我在回忆里发挥的巨大作用。这在战争时代我是可以被写入史册的。”

乔英子冷不防地接了句：

“回忆已经是过去了，又不能改变，人能发挥什么作用？”

方一凡本来只是句玩笑话，谁也没想到乔英子会冷不丁接这么一句，都有些发懵地看向她。方一凡也看了她一眼，却没太多波澜，回答道：

“难道就因为成了过去就没有用了吗？”

“有没有用还不是看人的主观臆断，”乔英子毫不示弱，“人喜欢，就觉得有用，赋予过去意义，其实又究竟有什么意义？”

乔英子的啤酒喝的有点上头了。

方一凡平静地回答道：“人的主观就不重要吗？人的感性就不重要吗？这世界上就是有些人，即便别人都向前走了，即便别人已经忘了他了，即便别人已经过上新生活了，他还是沉湎于过去……”

“没人说不重要。”乔英子打断他，“是啊，就是有这种人，那又怎样？这种人不可悲吗？既然她内心这么纠结，告诉她过去有用就是最没用的！”

“所以呢，所以就要捅刀了？把他按到现实面前告诉他快醒醒？这很理性，但是，太不温柔了。”

乔英子仿佛被理性两个字刺痛了：“她不醒能怎么办？抱着根本不存在的希望还是永远陷入自责和回忆？”

在场的其他人都被这突然挑起来的战争惊呆了。

他们在吵什么？

季杨杨看到黄芷陶的眼神里充满这样的疑问。

前夫前妻扯不完的旧账。季杨杨在心里回答。

“你们俩能不能停了？怎么这么像两个小学生呢？”季杨杨哭笑不得地拽了下方一凡。

“她是，我可不是。”方一凡面无表情地转过头。

季杨杨：“……”

就在这时，没人注意的林磊儿放下啤酒，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。

“……表哥，英子，你们别吵了！”

“千错万错，那都是回忆的错！孩子，是无辜的啊！”

林磊儿哐当一声倒在了沙发上，短短两句话信息量太大，黄芷陶已经惊呆了，王一笛的表情完全控制不住了，只有季杨杨狠命地掐了下自己大腿。

忍住，一定要忍住。

千万不能笑出声来。